風骨·學養·情誼:活潑的學人剪找九宮格講座影–文史–中國作家網

先師鄭克晟師長教師的《從未名湖到新開湖:鄭克晟師友雜憶》一書出書后遭到普遍的追蹤關心和洽評。先師的這本書,視角很是奇特——是站在他父親鄭天挺老師長教師的身旁,以俯視崇拜的眼光看先輩,即我們師祖輩學人們。同時,又用平視觀賞的眼光對待與他平輩的學人們。不外,對學人們的追想,卻并不是用撰寫紀傳式的野史筆法。固然書中也觸及到對他們學術成績、品德文章的正面先容,但更多的是聚焦在生涯中,在非學術、非正式的場景中,他們的言行,基礎上是軼事的片斷、經過歷程的剎時、人像的剪影。先師以如許的角度,給讀者浮現了一個個先輩巨匠、學人們側身站立的真正的樣貌。

風骨

拜時期所賜,先輩學者巨匠中的年夜大都人,所受的教導和生長的周遭個人空間的狀況,往往付與他們濃濃的家國情懷和堅韌的性情。而帶有如許特質的他們,在窘境中,就會表示出不計存亡、不慕貧賤、怨天尤人的凜然風骨。

《從》一書中,給人印象很深的是兩次年夜是年夜非之前,鄭天挺師長教師的兩次選擇。1935年,japan(日本)侵犯者步步進逼華北,北平手勢日益嚴重。那時兼任北京年夜學秘書長的鄭天挺師長教師,一方面艱巨地籌劃著黌舍日常任務,也做好了最壞的預計,他對同事交接:“如自己不克不及保持時,則交各主任;各主任不克不及保持時,則交之與校關系較深之老人員;俾校產不致喪失。”並且,果斷地告知同仁:“有一語可相告,即此身盡不從賊爾!”此時情形是,當局能幹,大眾不時都有逝世亡之虞,連諸如宋哲元、張自忠等手握重兵的將領都經常不得不冤枉本身,與日寇假意周旋。而鄭老師長教師本一介墨客,起首斟酌的不是本身平安,而是“俾校產不致喪失”,果斷地表白態度,“盡不從賊”!1937年“七七事情”后,北平陷于對手,鄭老師長教師仍掉臂小我安危,晝夜奔忙,設定師生轉移,妥當維護校產。那時湖南《力報》在《失守后之平津》一文中稱贊道:“北年夜之秘書鄭天挺支柱艱危,如孤臣孽子,委曲求全。”

1948年末,北溫和平束縛期近,鄭天挺師長教師既積極介入傅作義等商討北溫和平束縛的有關運動,又竭盡心思地在復雜的局勢中為保全黌舍、保持正常次序而廢寢忘食地任務。師生們都看在眼里,先生自治會送給鄭師長教師一面上書“北年夜梢公”四字的錦旗來表達敬意。同時,鄭師長教師正面回應中共華北城工部經由過程各類渠道傳來的看法,表現本身平生最重視“敦品”,不會分開北年夜,不會南下。終極把一個完全、次序井然的北年夜交到重生的國民政權手中。

在《從》書的字里行間,能看到老一輩舞蹈場地的學人們年夜多非常重視“不受拘束之精力”,同他們并不非常認同的“官”和“官府”堅持著間隔。東北聯年夜時代,北年夜的傳授們對1945年蔣夢麟師長教師應宋子文之邀,出任行政院秘書長一職的立場,就頗為典範。身為北年夜校長,活著人眼中雖不位高權重,但位置清貴,人看很高。忽然傳出蔣氏往當局為官的新聞,傳授們一片嘩然,很是不認同蔣的決議,以為他曾經不再有標準留在教導界。此中,尤以時任北年夜法學院院長的周炳琳師長教師反映最為劇烈,他極力否決蔣再兼任北年夜校長。異樣劇烈的還有傅斯年師長教師,在重慶為此事與蔣年夜吵了一架。固然,兩人后來相互體諒、和洽如初,但此事折射出那時學人們推重不受拘束和人格自力的群體認識。

在人生的窘境中,不怒不嗔,不怨不尤,初心不改,固守天職,靜心幹事,異樣也是風骨凜然。《從》書中,用不長的篇幅,講述了史學家商鴻逵師長教師的一段過往。1952年以后,在北京年夜學任務的商鴻逵師長教師,被政治活動不竭沖擊,受了不少冤枉。固然身為教員,黌舍居然幾年都不給他排課。但商師長教師沒有牢騷,本身閒坐書齋,收視反聽校正收拾已故教員孟森師長教師的遺稿,歷經數年辛勞,終極編成孟森師長教師遺著《心史叢書》,由中華書局出書。全了作為先生對教員的情分,盡了作為學者的天職。

學養

學養深摯,並且推重樸學,是我們這些后輩對老一輩學人的欽慕的主要緣由。《從》書中有不少如許的事例。

上世紀五十年月,研討明清時代江南地域“本錢主義萌芽”題目成為史學界的熱點課題。而徐一夔《始豐稿》中的《織工對》是此項研討非常主要的史料。鄭天挺老師長教師經由過程抽絲剝繭般的研討,發明了幾個年夜大都人都沒留意到的題目:其一,由於《始豐稿》編排編製是按年分組擺列,該書前三卷成書于元至正二十七年(公元1367年)前,而《織工對》收錄在第一卷。是以,此篇應是元末之作。其二,鄭老師長教師對《織工對》“日傭為錢二百緡”句中的“緡”停止考據,以為“緡”是元末對一千錢的習氣說法,而明初對一千錢則習氣稱為一向。其三,鄭老師長教師還經由過程比對元末明初鈔幣升值的分歧情形,闡明“日傭為錢二百緡”的景象,應當是元末而不是明初。這一番考據上去,焦點史料成書于何時的題目“內情畢露”,所謂江南地域“本錢主義萌芽”畢竟起于何時,就該有一個更接近汗青本相的結論了。老師長教師的學養在這里顯示出“嘗鼎一臠”“四兩撥千斤”的氣力。

先師在書中回想本身早年北年夜肄業時,用了不少篇幅寫向達師長教師授課的內在的事務。向師長教師把自唐宋迄明清的平易近間結社景象,停止縱跨上千年的考核,并從統治階層與蒼生重要是常識分子的對峙牴觸的高度來解析。如許的目光和方式,對于后來者極富啟示價值。向老師長教師以為,唐宋時代,由于貿易本錢成長,平易近間呈現了不少行會、幫會等經濟合作組織,鄉村也有帶自衛性質的各類社。如許的情形對統治階層很晦氣,他們從“重農抑商”的傳統動身,攙扶理學的成長,意在從頭樹立品德尺度,加大力度宗法不雅念,倡導“耕讀傳家久”,把老蒼生約束于地盤之上。到明清時代,經濟發財的江南地域,常識分子結社更多,統治階層就應用考場案、奏銷案,甚至文字獄等手腕衝擊平易近間的常識分子群體。並且,乾隆天子破費大批人力物力編輯《四庫全書》,其目標也是為了禁銷平易近間大批存在的晦氣于統治階層的冊本,從而鉗制蒼生的思惟。

飽學的先輩講座場地師長教師們的學問、學養不只僅在年夜部頭的著作中展示,有時還表示在對并不那么起眼的題目上。《從》書中兩個如許的例子,讓人印象深入。

1956年,北京中國書店收來一大量徽州文書,由於多少數字太年夜,汗青所(那時是中國迷信院汗青研討所)藏書樓即征詢白壽彝等師長教師的看法。“白師長教師說,可以連買帶抄,抄的就不買了,大都有價值的要買,字數少的可以抄而留上去。”恰是白師長教師幾十年前的這一看法,讓這批徽州文書成了汗青所藏書樓的鎮館之寶,并且讓汗青所成為主要的徽學研討中間。

先師在書中還提到了多年前的一件“大事”:1981年,先師為研討生們開設研討明代莊田的選修課之前,把授課提綱給馮承柏師長教師看,征求他的看法。馮師長教師既有研討美國史的學術佈景,后來又轉向博物館專門研究,常識面廣,眼界寬廣。他看后提出:“應該加上明代莊田制與東方莊園制比擬一題。”并講述了東方莊園制的特色及本身的見解。恰是這一就中西汗青附近標題停止比擬研討的提出,讓先師感念多年。

情誼

普通人也許會以為,飽讀詩書的年夜學者們在人際來往中都是不茍談笑,甚至呆板的樣子。實在否則,先師的書中就記錄了不少完整分歧于普通人刻板印象的工作。

他們也有古貌古心。1934年夏秋之際,有名說話文學巨匠劉半農師長教師在北平協和病院病逝。前往弔唁、送喪送葬者,個個都是著名學者,簡直是那時北平學術界的“殘山剩水”:如蔣夢麟、胡適、沈兼士、陶希圣、鄭天挺、鄭奠、白滌洲、魏立功、馬隅卿、馬裕藻、馬衡、唐蘭等,出殯步隊前導的旌銘題曰:國立北京年夜學傳授劉復(劉半農,名復)博士。下款:國立中心研討院院長、愚弟蔡元培敬題。將劉半農師長教師棺柩送至地安門外嘉興寺暫厝之后,眾學者又齊聚一堂配合商討劉師長教師身后諸事,決議由北京年夜學、北平年夜學、中法年夜學、輔仁年夜學、北平藏書樓、國語同一委員會、故宮博物院、東南迷信考核團等八集團呈請當局表揚劉半農師長教師,撫恤其遺屬,報告由鄭天挺師長教師草擬,劉師長教師遺稿由魏立功師長教師擔任收拾。

他們也樂于助人。在東北聯年夜時代,鄭天挺師長教師頒發了主要的論文《發羌之地看與對音》。文章旁徵博引,考據“發羌”即西躲土名“Bod”之對音。他依據唐代的有關史籍,以地輿證發羌之地看,以古音證“發”字與“Bod”可絕對,繼而得出“發羌”即“Bod”的對音這一結論。而這一結果更由於獲得眾師長教師從分歧教學場地角度的印證,而更具學術價值。陳寅恪師長教師為之勘誤梵文對音和佛經稱號,羅常培師長教師則從音韻學的角度賜與證實,卲循正師長教師依據伊斯蘭語為其彌補譯文。固然那時他們同處東北邊鄙之地的蒙自,極端缺少圖書材料,但眾師長教師以本身的學術特長助桀為虐,也成績了一段學林美談。

他們的諧趣風趣不同凡響。東北聯年夜時代,傳授們生涯貧苦,一有好吃的就會約請幾個老友一路分送交流朋友。羅庸師長教師家里做餅,約請獨身在滇的鄭天挺師長教師和羅常培師長教師一路享用。往之前,鄭師長教師見羅常培師長教師房間里有主人,就寫了上有“於陵陟弓於略居乞必郢”十個字的條子投進羅的房間,羅師長教師看后很快回了十二個字:“五可背故怯句七梗的蓋些夜。”一來一往二十二個字,誰都熟悉,但他人很丟臉懂此中意思。實在,他們用的是中國傳統的漢字讀音反切的方式。鄭師長教師寫的是“膺中約吃餅”(羅庸師長教師字膺中),羅常培師長教師回的是“我不往,請代謝”。這是屬于他們的風趣,既幽默又不掉學者本質。

他們勸告他人的方法別具一格。1939年12月,時任東北聯年夜總務長沈履師長教師決意去職,并暗裡向鄭天挺師長教師流露清華梅貽琦校長有興趣請鄭師長教師接任此職。鄭師長教師由於行政事務煩復,影響講授和研討,峻拒不受。傅斯年、周炳琳、楊振聲等師長教師也同意鄭師長教師的態度。但聯年夜常委會認定鄭師長教師是最才子選,梅貽琦師長教師出頭具名勸告,鄭師長教師幾回再三辭謝,并致函校常委會表現只想多唸書、教好課。不意,校常委會依然保持原議,并派黃子堅、查良釗、楊振聲、施嘉煬、馮友蘭等師長教師上門勸駕,大要是沒見到鄭師長教師自己,這幾位留下了那張有名的字條,上書:“斯人不出,如蒼生何?”僅僅八個字,分量卻很重。既有對鄭師長教師人品、才能、雅量等的確定和推重,又有把鄭師長教師架到高處、逼到墻角的滋味,使鄭師長教師看在同事、伴侶和黌舍的情分上,不忍再行謝絕,頗有實行“勒迫”和“綁架”之嫌。

他們對師友既誠摯關心又善解人意。王永興師長教師曾在東北聯年夜時代的北年夜理科研討所讀研討生,那時所長為傅斯年師長教師,鄭天挺師長教師任副所長。是以,王師長教師對鄭師長教師一向執門生禮,恭順有加。1976年,唐山年夜地動涉及北京、天津,時在山西任務的王永興師長教師非常焦急,分辨給鄭天挺、王玉哲、楊志玖等諸位師長教師寫信問候,但卻沒留下回信的地址。這是王師長教師仔細和氣解人意之處:一則地動給列位師長教師生涯帶來不少艱巨,未必有時光和精神回信;二則正處在“文革”時代,大師處境都不便利,以此可以防止給列位師長教師帶來不用要的費事。不久,王師長教師又派後代到南開年夜學來探望諸位師長教師,由此可見王永興師長教師對師友們的一片真情。

剪影

假如想清楚中國近古代高級教導史和學術史,那么,蔣夢麟、胡適、梅貽琦、傅斯年等幾位師長教師確定是繞不開的。先師的書向讀者供給了一個昔時站在父親鄭老師長教師身邊,或聽父親轉述,或親眼看見幾位師長教師在非學術、非官方的場景中,真正的活潑的樣子,像是一幅幅人像剪影。

曾較長時光任清華年夜黌舍長的梅貽琦師長教師,勤懇任務、清廉矜持的抽像廣為人知,但詳細情況若何,普通人卻所知未幾。《從》書講述的幾件大事則很活潑。1945年2月,梅師長教師在分開昆明赴四川公干之前,寫信給鄭天挺師長教師交接黌舍的有關任務,很是細致,包含“工警之擴充,工役伙食之補助,甚至連一些教室之桌凳未搬,壁報張掛之墻壁已修睦”等等纖細瑣碎的工作都逐一交接,誨人不倦。后來,抗克服利后,北年夜、清華、南開三校復員北返時,各校的箱子運抵北平,梅師長教師專門吩咐按北、清、南、聯四校分辨交割,並且專門致信鄭天挺師長教師,細致到哪些箱子裝錯了,哪些箱子是小我冊本等等。并提示“點交各校之箱號碼及總數,及有無損毀情況,向各校獲得收條”后,一并交給遷運委員會,以便厘清義務,等等。由此,梅貽琦師長教師任務風格的細致和深刻可見一斑。更有梅師長教師厲行節儉的典範實例:北年夜復員后,梅師長教師佳耦預計請已任北年夜校長的胡適師長教師、卸任北年夜代校長的傅斯年師長教師和曾任北平姑且年夜學補習班主任的陳雪屏師長教師等吃飯,為此專門致函鄭天挺師長教師,提出請陳雪屏師長教師家的廚師烹做,并且特地闡明“在不太講求而又不藏匿廚師手藝之準繩”下為之。身為年夜黌舍長、社會名人卻不愿任何浪費地宴請老友、同事,在大量“接受年夜員”紛紜“五子及第”社會形式下,梅師長教師無異于一股清流,其所作所為,不克不及不令人敬仰。

在《從》書中,有關蔣夢麟師長教師任務、生涯情形的直接論述未幾,但記敘的1945年蔣受宋子文之邀出任行政院秘書長一事及在北年夜傳授群里激發風浪又很快停息的經過歷程,則從正面反應出蔣夢麟師長教師的為人。蔣師長教師本身決議出任新職之前,并未知會北年夜及諸多同仁,這是北年夜同人們不睬解、不認同的主要緣由之一。但就職之后,蔣師長教師在給鄭天挺師長教師的信中戲謔本身:“真乾隆帝打油詩中所謂‘而今不用為林翰,罰你江南作判通’也”,隱晦地表達了似有不得已隱私的意思。爾后,在傅斯年師長教師為此事罵上門往之后,蔣自己今夜掉眠,思來想往,感到“弟深感其言(指傅斯年)之奸佞。次日驅車還謁,告以其成見中有真諦,決采其看法而感激之。厥后愈思而愈感其虔誠”。由此不丟臉出,能執掌那時中國最好的年夜學多年,蔣夢麟師長教師的人品、雅量、識見、練達等等,簡直不是普通人能及的。

胡適和傅斯年兩位師長教師名字都是和那時北京年夜學、中心研討院史語所聯絡接觸在一路的,他們既名滿全國,品德文章也是盡人皆知。而《從》一書則是從幾件大事展示了胡適、傅斯年師長教師的活潑正面。在友人女兒的婚禮上,胡適師長教師身著長衫,文雅儒雅,得體地對新人講了一番慶祝祝願的話。傅斯年師長教師作風迥然分歧,穿了“一件滿是年夜褶子的淡色西服”,抽像也又黑又胖,塊頭相當于兩個胡師長教師,上臺講傳授窮,只吃得起豆腐,所以叫“豆腐傳授”,引來捧腹大笑。

在1948年末北平行將束縛之際,學人們不得不在“留平? 仍是南下?”中做出決定時,胡、傅二人對于友誼的重視和對于故鄉的迷戀,頗讓人動容。胡適分開北平前留一字條給湯用彤、鄭天挺兩位師長教師:“一切的事,只好拜托你們幾位同事保持。我雖在遠,決不忘失落北年夜。”為了敦促湯用彤、鄭天挺等盡快南下,傅斯年師長教師不竭寫信、發電報、托人帶話。實在,此時大師都心知肚明,是走,是留,曾經意味著政治上是同業,仍是各奔前程。固然分別期近,以后將是各走各的路,但彼此情分還在,不外想做最后的盡力罷。但自此一別,多年的同事、伴侶,天各一方,有生之年再沒能見面,讓人唏噓不已。

初讀、再讀、三讀先師的遺著(先師鄭克晟師長教師于2022年12月25日因病仙逝,《從未名湖到新開湖:鄭克晟師友雜憶》一書于2023年2月出書)后,深深領會到先師作為汗青學家的深摯功力,他的文字平易謙虛,如深水靜流,內裡的胸無點墨,值得后學一輩子進修。